“那掰下来的蛟角呢?”
我伸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素钗,上面镶嵌着一颗通体雪白的圆珠,细细观察,还散发着莹润的微光,正是从月半头上掰下来的半块蛟角打磨制成。
卯月吞咽了下口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我之间的距离。
仙仙山被广袤的海域包围,若是赶往冀安还是用飞的快,卯月身为一介凡人不会任何术法,我只能再次拔出发钗,化作一柄巨剑。
第二次御剑飞行,卯月显然熟稔了许多,我拉着她的手一用力,她便轻巧地跳上了剑刃。
飞行在深不见底的黑海之上,卯月绷紧了身子不敢往下看,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与卯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质子私逃,你就不怕晟宁找冀安兴师问罪?”
“这世间早就太平不了几日了。”
“晟宁与冀安要战?”
“还有黄泉碧落。”
我心中一惊,良久说不出话来。
昨天才在晟宁城中见过那样繁丽祥和的景象,转眼间却得知两国即将开战的消息,我心里仿佛梗着一根小刺,感到莫名的失落。
我见过战扬的狼烟和篝火,知道断壁残垣的画面是怎样的,鲜血的味道于我来说也并不陌生。
可我不能插手凡间战事。
虽然从未亲眼见到过,但听师父说,这世间存在着一种名为规则的东西,万物皆有定律,不可轻易违背,若是我以一己之私打乱了世间的秩序,便会引来规则之雷,彼时,世间万物将被我牵连,引来灭顶之灾。
只有隐忍,方可保全大局。
卯月见我不再言语,兀自说起了有关冀安皇都的事情。
冀安城中有个无相宗,乃是内敛克制的修行教派,据卯月说,无相宗清心却不避世,入世却不名利,多年来只专心致志做着一件事情——占卜下一任国君。
“冀安国君不是世袭的?”
卯月轻轻摇了摇头,道:“只要被无相宗卜算出是下一任国君,不论乞丐或者国相,皆可做冀安国君。”
“真是稀奇。”
我听到身后的卯月发出一声好听的轻笑,说:“原先我也觉得稀奇,可历来占卜当上国君的人无一不是治国有方。”
一个大国信奉天意到了如此地步,一定与巫术脱不了干系,我暗叹其中必有隐情,抿着嘴不再言语了。
眼看着前方云雾缭绕处隐隐地显现出古城的轮廓,我御剑停在城外,与卯月一同过了城关。
卯月走在前面领路,我跟在后面左顾右盼。
晟宁民风淳朴,城内住着的大多是普通的凡人,可冀安不一样,街道上行走的皆是精怪、异兽和修行者,光是头上长角的鲛人,我都见到过两三个了。
赶明儿我一定要把月半也拉来冀安城中遛一遛。
我正想着,倏地又想起卯月初次见到月半的蛟身时吓得不轻的样子,冀安城中精怪子民繁多,按理说,卯月早该见怪不怪了,又为何会被区区月半吓成那副模样。
我心中好奇,跨步跳到卯月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冀安城中鲛人这么多,你昨日怎会被月半吓到?”
卯月一怔,连步子也停滞了一瞬,我一时没刹住,撞上了她的后背。
她的个子与我相仿,这一撞,我的鼻子恰好磕在了卯月的后脑勺,我吃痛,弯腰捂着鼻子哀嚎起来。
“不碍事吧?”
卯月将我扯到路边,半蹲下来查看我鼻子的伤势。
“你的后脑勺可真硬啊。”我伸手拍开卯月的手,兀自揉了揉自己的鼻头,还好只是有些泛红,并没有撞出鼻血。
卯月充满歉意地对我笑了笑,说:“等到了皇城,我让最好的医师给师父看看。”
她一口一个师父喊得亲昵,直喊得我没了脾气。
“罢了罢了,还不如我练功受的伤重呢。”
“师父大人大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卯月站起身,敛了面容压低了声音道:“知道为何冀安皇都凡人那么少吗?”
我不解,摇了摇头。
“这皇城之中的异兽和精怪,皆是用凡人做成的。”
冀安皇都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祥和安定。
我心中大骇,从未听说过还有可以将凡人转化为异兽的秘术。
将寿命短暂的凡人变成不死不灭的异兽,难怪千百年来冀安城都毫无变化,因为从始至终,治国的人都是同一批。
我忽然感到背后没由来地一阵阴冷,扭头看去,却并无任何异常。
这地方不妙,还是早早离开得好。
我正兀自想着,卯月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我向她脸上望去,却见她面无表情,仿佛刚才肚子发出怪声的人不是她。
卯月耳尖泛起的绯红出卖了她。
我不需食人间五谷,可卯月毕竟是个凡人,从昨天到现在,她似乎只吃了一块荷花酥。
“饿了?”
“有点。”
我掂量了两下长袖中的钱袋子,还是决定带卯月吃些便宜的。
卯月领我进了一家极其普通的面馆,面馆很干净,只是铺子内没有日光,只有几支白烛燃着,青天白日的,却让人没由来地感到有些压抑。
我给卯月点了碗素面,自己要了杯清茶。
等了片刻,清茶没送来,卯月的素面却先送来了,我伸头瞄了一眼,顿时怔住。
这哪里是素面,简直是低配版满汉全席。
各种山珍海味整齐地码在破旧的瓷碗中,鲍鱼、干贝、鹿筋应有尽有,在卯月面前堆出了一座小山。
浓烈的鲜香味扑鼻而来,我眼馋,伸手把小二喊了过来,道:“再来碗素面!”
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我心心念念的素面,我抬头瞥了眼卯月,却见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动一筷子。
莫非是面中有古怪?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抬手正要拔出头上的素钗,却听楼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姑娘,且慢。”
我抬头,却望见一双与卯月极其相似的眉眼。
他的好看比卯月少了些攻击性,唇边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一下晃了我的眼,我的大脑登时宕机,脑海中浮现出两个词来。
宽敛如水,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