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露白气走了桂进宝,一个人在沙滩里走着,边走边拿小镜子照着自己。突然,她感到似乎少了什么,左右看看,只有她一个人。栾迎丰不在,简铁环还没来,桂进宝又走了,她现在连吵嘴也没人了。后悔不该气走了他。脚下的沙软软的,热乎乎的。她一步一陷地走着。突然,左脚板被什么东西杠了一下,她退后一步,一看,是两个小贝壳。连忙拾起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两个贝壳一般大小,大部分是黑色,黑色里杂着一些白的。脊背上一道直的白杠,肚底下透着紫的、绿的光泽,漂亮极了!它爱不释手,心里想:自己留一个,送一个给迎丰哥。他一定会喜欢的。他也一定会喜欢我的。想到这里,她把贝壳装进衣袋里,把裤脚卷得高高的,下了水,向河北岸蹚去。要说过河,高露白可没有经验。她蹚着水往前走,水刚刚淹了膝盖就害怕了。赶紧退回来,想找个浅些的地方过去。她往下又走了十几步,觉得水浅些了,又往河北蹚。谁知走了没几步,就蹚进了陷沙头里。先陷了左脚,她还不怎么慌,右脚来回挪动着想拔出左脚,她太没有经验了,不一会儿,两只脚都陷进去了。越拔不出来,她就越来回晃动身子,结果这浮沙越晃越沉淀,越淀越板,越陷越深,渐渐地连晃也晃不动了。幸亏两腿叉开着,不然,连身子也要陷进去。她这才焦急起来,大喊“救命。”
桂进宝虽然赌气走了,两眼却不时瞅向高露白。忽然看到她站在河心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怎么回事,赶紧向她跑过来。
“当真的,桂进宝,”高露白见了桂进宝好像见了救星,说,“我被陷住了,腿拔不出来,怎么办?”
“陷住好!如你玛,我快活死了。”桂进宝幸灾乐祸地拍起巴掌来。
“当真的,你见死不救呀?你可是人啦?”
“救你?你要我救你?”桂进宝说,“你喊我三声大表叔。”
“你救我,我以后和你好。当真的,我喜欢你。”
“如你玛,你是什么东西?我要你喜欢?”
“你救我,我给日记本给你。当真的。”
“如你玛,可是交老鼠尾巴得奖的那个日记本?你不能扯谎呀。”
“当真的,不扯谎。”
“如你玛,最好是带插画页的。”
高露白点点头:“好。好。插画页的。”
“如尼玛,你那小镜子给我照照。”
“那你把小梳子给我梳梳头。当真的。”
“如尼玛,给——”桂进宝递过梳子。
高露白接过梳子的同时递过去镜子。桂进宝照了照自己,又把镜子还给高露白。
高露白接过镜子,照着自己,用小梳子把自己的头发梳了又梳。
“好了吧,如你玛,把手伸过来。”桂进宝夺过梳子,正气凛然地像个救难的英雄,拉过高露白的两只手,“哎呀,如你玛,你的手这么圆嘟嘟的,真好玩。”
要在平时,高露白肯定发火,现在为了哄他,只好抿嘴笑着。
这时,他俩隔了有两步远。他使劲地把她往外拽,拽得她“哎哟”“哎哟”直叫唤,也没有丝毫松动。桂进宝又往她身边迈了两步,抱住高露白往外拽。刚才他站在陷沙头的边沿,所以没有陷进去。现在他也站在陷沙头上,又用力过猛,所以只拽了几下,就和高露白一样,也陷了进去。
他俩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办法。桂进宝说:“如你玛,你要死还找个垫背的。我可吃了你的亏。我要死了,你要赔我的命。”
“当真的,你死了,我不也死了吗?哪有命赔你。”
“那我俩真是生死一对呀。如你玛。”
“去你大爷胡子的(注1)。当真的。”
他俩就这样陷了好长时间,桂进宝心里想,就这样和她
注1:去你大爷胡子的,土语,等于是去你的。
贴在一起真是快活,她的身子好软和啊!微微的体温,莫名的香味,如你玛,死也值。他突然按住她的双肩,定定地看着高露白说:“如你玛,你还真漂亮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当真的?”
“我讲话,碓嘴砸石头——实打实(石打石)。如你玛,什么时候扯过谎?”
“那我们三个,谁最漂亮?当真的。”
“你比简铁环富态一点儿,如你玛,简铁环瘦了点儿。你比廖逸娇白一点儿,个头也大些。她的眉毛也没有你的好看。你还是双眼皮。还有——”
“当真的,还有什么?”高露白心里美滋滋的。
“你比她俩拐。癞癞猴子吃芝麻——一肚子点子。如你玛。”
“你呢?你是茅缸装大粪——一肚子臭水。”
“如你玛,那我俩就是属筷子的——一般卵样。”
“你配?当真的。”
“喂,表妹,你麻个,你麻个——如你玛……”桂进宝话没说出口,脸先红了。
“当真的,你还知道喊我表妹?麻个怎样?”
“你麻个做我烧锅的吧。。”
“呸——你真是坐飞机吹喇叭——响(想)得高。当真的,做你烧锅的,你撒泡尿把自己照照。”
“哜,如你玛,我哪一点不好?”
“你呀,睡猪槽,盖冰冻,没有一面热人。当真的。”
“那我俩一阵死了,如你玛,你黄泉路上我才是伴。”
“我单个走。当真的。”
“你刚才还说跟我好,要给日记本给我,如你玛,忘记啦!”
“你没把我救出去,还提什么日记本?当真的。”
“我为了救你,如你玛,连自己的命也搭上了,还要怎么样?你那个日记本本来就是我的,如你玛,硬被你讹去了,现在就要给我。”
“别废话。”高露白突然生起气来,“哼,说我拐,简铁环真拐,她骗我们说上厕所,她不来了,我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如你玛,你说她干什么去了?”
“当真的,他陪栾迎丰去了。该死!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栾迎丰今个多需要人陪他!我这晌懊悔死了。没奈陷在这里,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表妹,她陪栾迎丰,我陪着你,你也不折呀。如你玛,你就把栾迎丰让给她吧,你有我呢。这晌子我俩面贴面,比他俩亲热多了。”
“便宜你们仨?没门!当真的。”
高露白突然又想起昨晚栾迎丰的画上题词:喜为热带种,爱做温带苗,铁树开花了,环球笑声高。铁树的铁就是铁环的铁,铁环,环球,啊——四句的头一个字并起来就是“喜爱铁环”,乖乖,喜爱铁环,不怪昨晚铁环不让我再看呢。哼,我让你去喜爱铁环,我非把你抢过来。今晚我叫我妈把他喊到我家来,我们玩贝壳。
桂进宝见高露白不吭声,脸上一会儿涨红,一会儿愠怒,问道:“表妹,如你玛,你想什么?”
“我在想,想——想你的优点。当真的。”
“这就对了。如你玛,我哪一点不比栾迎丰强。我会上树掏鸟蛋……”桂进宝害怕高露白疑心,赶忙打住。
其实,高露白的心早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