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才面对孩子们的问话，“所以哇，所以哇，我找她谈工作……”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个理由。其实，这里面的过程曲折得很呢。

    十多年前，六户庄的六位姑娘那真叫出众：廖道梅端庄秀美，桂如月光彩照人，夏赤兰冷艳超绝，高世荣潇洒俊逸，夏赤芳婀娜丰姿，栾中翠清秀玲珑。一个人就是一首隽永的诗，一个人就是一幅迷人的画。那个时候，高世才除了自己的妹妹而外，对每个姑娘都是垂涎三尺。后来他虽然和夏赤芳结了婚，但仍然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惜着勺里，护着盆里。对夏赤兰虎视眈眈，对栾中翠怜香惜玉，对桂如月想入非非，就是对廖道梅也有不品尝一番不甘心的念头。物换星移，想不到栾中翠竟然嫁给了廖道龙。玉石安到了狗嘴里。高世才为这桩婚姻痛惜了好长时间。他觉得这世上只有他高世才广额剑眉，满面红光，才堪配消受这栾中翠。而廖道龙呢，勾头蜷颈，弓腰驼背，罗圈腿，大跑牙，一讲话就是“咳就这话”，真是人不像人，货不像货。在高世才看来，他自己如果评为一百分的话，那廖道龙五十分都达不到。而栾中翠呢？乌黑的头发，团团的脸蛋，两弯新月眉，一双小杏眼；个头虽然不高，但透出小巧；身材虽然趋瘦，却精神奕奕；话虽然不多，本分中蕴含高傲；不愿出风头，却人见人爱。尤其是高世才，常常望人兴叹。有时候偷看她久了，摇摇头，自嘲说：“唉——麻雀望着蚕豆哭，这颗大食不能吃。”所以高世才狗肚里一直在设策谋计，用什么办法把栾中翠这块玉挽到自己怀里，含到自己嘴里？

    大跃进以来，特别是自己赶走了简得志，当上了大队书记以后，机会来了。他把廖道龙调到河滩去淘铁砂，然后乘大队部成立食堂的机会，把栾中翠调到自己身边成为炊事员，让她成天跟自己在一起。

    大队部食堂在大队部最南头的第二间屋，里面修了一口锅台，放了一口水缸，还有碗柜，案板等。最南头的一间本来只有一道对着走廊的门，高世才让人把这间屋腰成两间。里间对厨房开一道门做仓库，放了米、面等；外间的门还对着走廊，里面安了一张单，就是栾中翠的床。门上安了机械锁，锁的小栓被砸掉了，外面的人只要有钥匙就能开门，里面的人是锁不住的。第三间屋就是高世才的房。

    高世才这样设计，他的黑心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起初调栾中翠到大队当炊事员，栾中翠不干，夏赤芳也不同意，高世才对夏赤芳说：“你不同意就你去。”夏赤芳又舍不得食堂主任和生产队长，只好不吭声。后来她偷偷地到大队部去了几趟，见到平安无事，才渐渐地放了心。但廖道梅、桂如月、高世荣都替栾中翠捏着一把汗。栾中翠更是心如明镜。她到了大队部，一看这种安排，真是夜夜提心吊胆，宵宵如履薄冰；日日防贼，夜夜防奸，心里好不紧张！但一直过了一个多月，高世才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栾中翠才稍稍宽点心。

    栾中翠哪里知道高世才另有鬼胎？栾中翠初到食堂来，脸上黄皮寡瘦，两手皱巴拉叉，眼脸松弛，疲惫不堪，加上一身的汗腥味，还有什么味道呢？他要把她养着，养得她恢复青春，恢复原貌，最好是比原先更鲜亮一点儿，更水灵一点儿，更丰满一点儿。再替她做两件花标褂子，配两条绿色线呢裤子，弄两块洋皂，买一瓶花露水……那时候，嘿嘿，嗅起来，喷香的；抱起来，滚圆的；干起来，劲道大大的；那才味道足足的。所以，他每天一回大队部就先瞅一眼栾中翠，看她可长好了，达没达到自己的标准。他虽然没有动手动脚，心里早急得像猫抓，因为栾中翠老是不长好。

    有一天，高世才溜到栾中翠房里，摸出一块洋皂（即肥皂，五十年代农民多用皂角、茶饼洗涤）说：“中翠，所以哇，这个给你。”

    栾中翠一看是洋皂，冷冷地说：“高书记，我们干活人不要这种洋东西，有茶饼、皂角就照了。你把它带给夏队长。”

    “她吗？……所以哇，我还有一块。”

    “那就给露白，伢子大了，她也要用。”

    “中翠呀，我给你的东西不要推三阻四的。所以哇，”他又摸出一瓶花露水，“这——也是给你的。”

    “高书记，我不要，我说过不要。”

    “不要也得要。所以哇，”他拔开瓶盖，把花露水对着栾中翠的床洒了几滴，立即异香扑鼻，“所以哇，香吧。”他又要朝栾中翠的肩襟上洒，栾中翠吓得赶紧跑出房门，说：“高书记，你带走。你不带走，我就扔掉。”

    高世才见栾中翠跑了，只好怏怏地走出房门。

    以后，高世才一和栾中翠擦身过，就偷偷地嗅一嗅，可是从栾中翠的身上不但闻不到花露水的味儿，就连洋皂的味儿也嗅不出。高世才气得打噎哼。但他毫不灰心，一如既往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他仍然去扯了两件花标布料，一件淡黄色，现紫红色小花；一件秋香色，现黄色小花；两条裤子的布料是线呢的，一件绿色，一件黑色；用一块花手帕包好，趁中午休息，送到栾中翠房间。

    栾中翠“战备观念”很强，和衣歪在床上。一见高世才，连忙下了床：“高书记，你请坐。”

    “所以哇，别对我那么客气嘛。”高世才掩上门，说，“中翠呀，那么惊慌干什么？所以哇，我不会吃了你。”他把手帕解开，“你看我替你扯的布。”

    栾中翠说：“高书记，你不要过情。我是干活人，巴巴补补都不要紧，你给夏队长。”

    “中翠，你看，你身上这件白家织布褂子，满大襟的，还烂了袖子，简直不成样子。老廖也不顾你，所以哇……”

    “老廖怎么不顾我？哪个讲老廖不顾我？他心疼我什么似的，穿多了怕我热坏着，穿少了怕我冻坏着，哪象你待夏队长，三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