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这一进一出的两行脚印,来至我的床边又踅身走了出去,我想到了空宅楼梯上的足迹,正是他一夜守在我的身边。我不敢下床,我从来没有如此骇怕心惊过,我担心一脚踩在他的脚印里,人和心都会被无情地吸入。他的鬼魂频频出现,我有一种直觉,这道隔在人鬼之间的帘幕正在徐徐拉开,现在仅仅是一个小口儿,可是我却分明听到了来自地下、来自山体深处滚涌着、翻腾着、咆哮着的洪水,正向着缝隙喷薄而来。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我的性命和感情终将决堤。
我要趁着还留有短暂的时间,把我的事情办完。今天睦亲的电话一打就通了。
天气凉了,注意冷暖。你那儿下雨了吗?我问。
没有啊,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打总是忙音。睦亲昨天也无法与我联系,一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不由地想到了相师,继而又想到雨夜登门的鬼魂。
冒失鬼,怎么不说话了?我不计较了,今天这会儿你就打电话来,还不到咱约定的时间吗。我这才注意到,睦亲的声音听起来嗡嗡作响。
你怎么啦,是不是感冒了,怎么声音这么闷啊。我有些担心,你知道,他现在用的药不但能杀死癌细胞,连有用的细胞也一起屠戮掉了,人的免疫力极低,稍不留意感冒啊腹泻啊就找上门来了。他一旦患了感冒,手术也要推迟了,这对他来说可不是好事。
你身边有鬼啊,声音这么一惊一炸的。睦亲显然是听出我声音的变化。他哈哈大笑起来,接下来说,我在伦敦呢,空间小,当然有嘭音啦。
我松了一口气,我说,难怪你声音这么臭哄哄的,熏得我都张不开嘴了。
嗬,你鼻子可够尖的,是不是眼睛有点遗憾呐,什么也摸不着看。看来他的情绪还不错,还有心思逗我。
看什么看呐,看你个头啊。我故意撒气地说。
你想看哪个头儿啊,我可还是处男呢。他在卫生间里,环境让他有些肆无忌惮。或许是他的病,或许是这遥远的距离,让他在我面前放开了。
这种话你也能脱口而出,可见你不是个好东西,还标榜自己是处男,鬼才相信呢。我随着他的话题谈开了,反倒忘了正事。你快从厕所出来,我跟你说个喜事儿。
你不停地在说,我哪里腾得出手来?他自顾地笑了。
你越来越坏了,你先放一边,我等你。我停止了说话,哼唱起歌来。
过了一分钟,睦亲在电话那端说,小歌唱得不错吗,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意识到我唱的还是那夜空宅里的歌声,便问他,你知道这歌的名字吗?
当然知道了,网上很流行的《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吗,其实你唱歌蛮好听的,没发现你还是个人才。睦亲从没听过我唱歌,从小长这么大我也没喜欢过唱歌,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为什么这首歌总是脱口而出。
睦亲,不跟你瞎扯了,说正事。我告诉你……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片刻,好引起他的重视。你有救了,找到与你合适的配型了。
睦亲半天没吭声儿,我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睦亲。我急促地问他。
小倩,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们相爱一场,今生我就值了,只是我没能给你带来幸福,留给你的还是漫长的痛苦,唯有这点儿我不甘心。睦亲情绪起了波动。
狗屁!要想从这种低落的情绪中将他惊醒过来,必须当头棒喝才行。我是要安慰你吗?你整天这个鸟样子,我才不待安慰你,我最瞧不起怂包蛋,你是知道的。你用不着一天到晚装出个笑模样来给人看,这样我们的同情可怜也不会多半分,苦就是苦,难就是难,咱们只管面对就是了……
你别说了,小倩,这个我还不懂?我真得舍不得离开你,你的爱……他还想从爱说起,被我无情地打断了。
我刚才告诉你的是真的,是医院给我打来的电话。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明天就赶过去,当面和你讲讲清楚,你向我保证,今天晚上睡个好觉。
他只嗯了一声,又半天没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