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他说着话，拍了拍双手，从他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三份协议。他没有直接递给我，而是停顿了片刻说，我劝你还是别要怡水园的那套别墅为好。 我喜欢湖边的房子和风景。我一句话便回绝了他。也许他会为我提供更好的，但我不想买他葫芦里的药。 我接过协议书来，粗略地看了一遍，睦亲还真有他的，条款中多了一项，出让一个项目的经营权。后面是个空格，等待填写。我想了想，便毫不客气地提出来，我想要他的山水夜总会。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解救出象小燕儿一样的姐妹，还她们一个有尊严地生活。 他在落笔时又提醒我是否看清楚最后一条。我看过了，那是明确要求我不可以和睦亲生活在一起。我笑了笑说，第一份协议早已经生效了，这是个不必要的重复，我当然会接受的，这你一百个放心。 我做梦也没想到吴义德会来得这般痛快，谁都知道，追名逐利是商人的天性，我的作为无疑是在他们口中夺食。如若不是为了他的儿子，他肯定咬断我的手指都不会松口的。我的嘴角暴露了我对他的嘲弄，他远远地望着我，但却不是痛苦的表情。 酒斟上了，我们端起来隔桌示意。我待他饮尽，才浅浅地抿了一口儿，那醇香即刻弥散在我的唇齿之间。吴总，你真的没必要这样隆重，在病房里签字也是一样。我想让思想尽快从这个环境里逃脱。 很有必要。他加重了语气。他从玫瑰花瓣间穿行过来的目光也熏染了玫瑰的颜色。 我承认我有些着迷，自感到真情已不能控制，我也不想控制，它也便流露得自然了。我说，其实你什么也不给，我也会提供干细胞，为了睦亲，我愿意。 我也愿意，就算是什么都给你——他连喝了几杯酒，不免添了些深情在话里。 我不明白。我说。我确实不明白，他首先是商人，其次才是父亲，这是睦亲跟他生活了多年的体验。 你不会明白。说这句话时他低下了头。 我默不作声，因为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在你的眼中只是个商人罢了，甚至是个纸醉金迷的有钱人，我今天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你没有一丝戒备，你真的不害怕我会存有什么不良之心？他抬起眼来看着我又问。 听了他的这句话，我忽然意识到危险有可能才刚刚开始。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我随即往脚下看了看，我怕地上抖落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他显然更洞明我的心理，接下去说，从你晕倒时，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起了一个人。 谁？我忙不迭地问。 我年轻时深爱的一个人。他眼光停留在我的脸上，象在读着他的情人。 我游移开他的注视，起身去洗手间。我为他留出了足够的回想空间，那里面不应该出现我的身影。 真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我看到吴义德自言自语地说。他仰起微醺的脸，一古脑把一大杯红酒饮尽，便有两行热泪无声地从眼角流进耳朵里去了。 我爬在水龙头前，用手捧了冷水浇到脸上来，以此来清醒离座前稍有迷乱的心。我抬起头来，看到盥洗镜中映出了一张美丽的脸庞。山聚眉峰，水横眼波，目如珠玑，齿似贝玉，肤疑凝脂。这是我的脸吗？我从来没画过如此精致的面妆，那口红也是我不很喜欢用的玫瑰红。此时我忽然感到吴义德那几滴清泪象是一颗颗砸在了我的心膜上，随即腾起了丝丝的白气，蚀得那心包上千疮百孔的，从心窝里泛上一阵阵的疼痛。 她流泪了，镜子里的她在哭泣。我模糊地看到她的一头黑发突然变作了无数条幼蛇，在头上盘旋扭曲，忽有两根小蛇倏地钻进了她的耳朵眼儿里，疼得她一阵剧烈地颤抖。那满头的蛇哗地一声被抖落了一地，我躲闪不及，有几条附在了我的身上，我连忙躲避脚下的蛇，惊恐地把身上的蛇抖落。蛇们象是商量好的一般，吱溜吱溜地从地漏里钻走了。我抬头再看镜子里的女人，她正疼得伸出长长的指甲抓挠自己的脸皮，不大一会儿，整张脸皮竟被她完整地揭了下来，赤裸裸地露出了血丝丝的红肉。两只蚯蚓从眼窝里一拱一拱地爬出来，从耳蜗里、鼻孔里滚出了一团团的肉蛆，潮虫子也象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这些小虫们你拥我挤，争抢着、啃咬着、咀嚼着，发出唧唧的欢叫声…… 眨眼的工夫，那么一张美丽的脸变成了骷髅的模样。粘乎乎的，湿漉漉的，血津津的，紧咬着白花花的牙齿。从孔洞中望进去，只见那两条蛇盘曲在颅腔里，昂着头，眼睛射出寒光，吐出长长的红信子舔来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