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亲的先期谈判看来取得了成效。
这是一个浓雾笼罩的秋天的早晨,在广阔的平原上,秋天里下这么大的雾真十分少见。我立在病房的窗前,俯视着街道上来往的人们,他们行色忡忡,为了一个看不清明的目标向前赶路,俨然是漂浮在奶液里的蚂蚁。我偷偷一笑,此时身后有声音传过来。
我想和你谈谈。这个声音我已经熟悉了,这是吴义德在说话。
我扭回头来,果然是他。他的声音最适合他的年龄,透着成熟男人的气息。你想和我谈什么?我问他。
就算是生意吧。他坚定地回答。
我从不谈生意,我认为天下根本没有公平的交易。我的话同样坚定。
睦亲8点钟就被医生安排去做各种身体检测去了,如果所有指标都正常的话,手术将在后天如期进行。现在病房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谁说话也都是心无顾忌。
签署我们的协议呢,这个话题怎么样?他胸有成竹地问。
当初这可是我和睦亲开的玩笑话,睦亲认真去做了,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在这种处境之中,吴义德不会心甘情愿地从身上拔下半根毛儿的。拿到这份协议,睦亲以后的生活也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然哪天家里的黄脸婆翻脸不认他了,睦亲世上连个亲人也没有,他可指望谁呢?想到这里,我向吴义德摊了摊两手,作出了随便的姿态。
你跟我走吧。他在我面前转身走出了病房。
车在雾中的街道艰难地穿行,刚过了两个路口,我就迷了方向。出了市区,出了郊区,马路上人的影子越来越少了。这是往哪儿去呢?我在心里暗暗问自己。若不是他的儿子等着从我身上提取干细胞,我真担心他会将我杀了然后抛尸荒野。在这样浓雾弥漫的荒郊野外,这是人不知鬼不晓的。
将近中午时分,雾在车前突然化开了,我惊异地发现汽车正行驶在一条盘山公路上。我打开车窗透透空气,一股清凉的山风吹进来,人立刻长了几分精神。我很坦然,因为我对他还有用。我们这是去哪里?我轻松地问。
前面就到了。他说,出来这么远,你一点也不害怕?
害怕什么?我心里暗笑着说。
跟一个陌生人?他问。
哪有陌生人?我故作镇静,你是陌生人吗?
我不算陌生人,那咱们应该算什么?他扭过头来问我。
生意伙伴啊!我回答着笑了,他笑得更响更畅快淋漓,浑厚的声音遮盖了我的笑声。
伴着笑声,车停在一山间宾馆前。我从容地下车,仰望着这栋依山而建的豪华建筑,猜测着它的用途。来吧,吴义德走上来,引领着我进门去。我在身后看着他的脚步,象年轻人一样轻盈,那是从心中散发出来的兴奋,是他从商海中已经遗忘了的一种本能。
身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站立在门口两侧,向我们鞠躬致意。我分明看到她们不安分的眼神,使劲地瞄在我的身上。我应该想到,不是我自身的东西吸引了她们,吸引她们的真正原因,可能是我为什么会跟在她们口口声声呼唤的吴总身后。婊子——这是她们对我的认识,没错,这也是我对她们的认识。
房间很漂亮,灯光渲染得让人心软如蘇,在这样的环境中,你的眼神还没有千娇百媚,那几乎是个空想。我安静地坐在餐桌的一头,我明白此刻距离是衡量安全的系数,距离有多远危险就有多远。我欣赏着长长的桌旗,暗红的旗布顺着我的目光铺到对头去,把古红木的桌面一分为二。透明的高脚杯一头一个,中间摆放着一束红得滴血的玫瑰……
你唱的歌很好听。吴义德温柔地说。
我唱歌了吗?他的温柔倒是惊醒了我。真该死,现在一走神,那首《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就会冒出口来。我回报一笑,不好意思,吴总,咱们按规矩来,先签字后庆祝吧。
好啊——他说着话,拍了拍双手,从他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三份协议。他没有直接递给我,而是停顿了片刻说,我劝你还是别要怡水园的那套别墅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