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年复一年。转眼间克里奇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年头了。工友们早已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然一到了晚上他们就会比赛谁能睡得更快，但在白天吃饭的时候，他们总是有说有笑的。

    两年来，克里奇终于明白了生存的严峻。假如工友们有一天睡不好觉，第二天就会因为体能不济而影响工作，到了晚上身上至少多了十几道鞭子。如果再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难以入眠，那么恶性循环，这个人很快就会被监工折磨得不成人形。懂得如何自保，是两年来克里奇在这里最大的收获。艰苦的环境不允许工友们的身体出现任何的偏差，可是再强壮的人也不可能避免伤病的困扰，在这种高强度的作业下，死亡率通常都高的离谱。两年来克里奇目送了六位工友的离去，起初他会为了每一个伙伴的离去而落泪，两年过去了，他脆弱的心已变得坚强起来。在这里，你必须学会坚忍，否则接踵而来的苦难就会把你压垮。其实这几百个日日夜夜给克里奇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心理的日渐成熟，那些工友们以前都要低着头和他说话，可现在这个曾经的小个子已经猛蹿了半个多脑袋，虽然还是比那些一米八几的汉子矮了十来公分，但再也不会被人讥讽自己的身高了。那些曾经嘲笑自己个头的家伙现在和他开玩笑时都把矛头对准了他的年龄，他们怀疑这个已经二十一岁的小子是不是在谎报年龄，也许他今年还不到十八呢！他们常在背后这样取笑年纪最小的“呆鸟”克里奇。

    两年了，克里奇还是会在吃饭的时候习惯性的望向远方的天空。可是他的眼睛不再有神，他早已不敢对未来抱有任何的奢望。自从这座矿场开采之后，历经佩里家族五代人，足足一百八十多年光景，从没一人能活着离开这里！比尔之前说的什么晚年能离开这里结婚生子并安享天伦，全是唬人的鬼话，他不过是想让大家对未来有个盼头，这样一来能激发大家的干劲，二来也能稳定大家的负面情绪，减少奴隶和监工之间不必要的摩擦，让工作更顺利的开展，不至于像三十年多年前那样生出乱子来。

    说起三十年多年前的乱子，五十一个奴隶里只有老汤姆一人能娓娓道来。当年经历过那场暴乱的六十来名矿工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有十几个伙伴在那场暴乱中丧生，其余的人都把生命埋葬在了漫漫的时间长河里。

    如果不是扭伤了老腰，老汤姆可能还会再活个三五年。可是当监工的鞭子一下重过一下的落在了这行动迟缓的半百老人身上时，被岁月侵蚀的只剩一具空壳的老汉再也撑不住了，就在这一夜，他最后一次在同伴们的目光注视下咳着血讲完了发生在三十四年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那是汤姆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那是一场属于他们的战争，虽然最后以失败而告终，可是他至今仍不后悔，“我们的血没有白流！”讲到最后，老汤姆本已涣散的眼神里倏的爆发出两道精光，“为了自由！”这是汤姆56岁的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回想起半个月前的那一幕让人哽咽的场景，已经许久没有哭过鼻子的克里奇的眼睛里不知觉间湿润了。“出于对死亡的畏惧，那一次的抗争失败后我们都变得老实了起来。十几个同伴惨死的情景，我至今仍无法忘怀！”老汤姆重重的咳出了一口血，又拼命的压制住想要咳嗽的欲望，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让这群见惯了死亡的汉子都不禁为之动容，他毕竟是这里年纪最长、资历最老的人，大家多多少少都受到过他的帮助，此刻眼见这最敬爱的长者就要永远的离开人世，都不禁黯然起来。“不要哭，孩子们，”几十年了，老汤姆总是这样称呼这些后生，他是真的把这些难友们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照顾，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我死之后，希望不要被他们拿去当花肥或是喂狗，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把我扔到外面的那个沟壑中去！”看着众汉诧异的目光，汤姆露出了最后的一个慈爱笑容，“如果你们今生注定要在此终老，我希望死后能化作鬼魂守护着你们！”老人又是一阵剧咳，这次过了好久他才喘息过来，“如果你们选择与那些食人的豺狼进行勇敢的搏斗，我希望我的灵魂能看到那无比壮丽的一天！”刹那间老汤姆仿似回到了二十岁的青春年华，大家都是一阵恍惚，这半百的老人忽然容光焕发，连他的声音都变得前所未有的高亢：“谁说我们的抗争毫无意义！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拿起武器反抗！我们的血没有白流！为了自由！”似乎燃尽了生命中最后的那丝热能，老汤姆永远的停止了呼吸。可是他的眼睛至死都不曾闭上！大家按照他的遗愿把他的尸体丢进了布满钢钉的沟壑里，可是他那永不瞑目的双眼似乎永远在盯着大家看，那一夜，那双眼睛，永远烙印在每一个男子汉的心头。

    “开工啦！”午饭后的小憩，让监工头马蒂重新焕发了精神。“你怎么还不动工？”“啪！”只问了一句，马蒂就不耐烦的对着这只“呆鸟”动起了鞭子。没有他想象中的惨叫声，他只看到眼圈有些发红的克里奇望向远处的目光中燃起了一丝光明的火焰，老汤姆播种在他心田里的那颗希望的种子，不知不觉间已经生根发芽。二十一年来的第一次，克里奇有了种想要和命运抗争的信念！为了那血腥的压迫，为了那不公的命运，为了对那遍体的伤痕讨个公道，为了对那受辱的灵魂讨回尊严，还为了老汤姆临死前的那一句“为了自由”！在这一天，马蒂的十几记钢鞭都没能让他吭上一声。连朝夕相处了两年之久的工友们都觉得今天的这只“呆鸟”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他瘦弱的身躯上升腾！

    这一天的夜里，克里奇站在茅草屋外久久的望着远方乌黑的天空，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是一个无月的夜，夏日的暖风最是醉人，然而所有的人都无法忘记那一夜发生的故事，几十年后他们每每回想至此，都觉得那是生平经历过的最触目惊心的一件事情！那几乎是一个奇迹！

    “啊！”深夜里一声凄厉的哀嚎把睡梦中的群汉吓醒。凄厉的惨叫声很快转为低沉的闷哼，那声音似乎近在咫尺，仔细辨别，似乎是从下面传上来的。

    所有人都不禁一阵恍惚，难道有人掉进了沟壑里！

    大家很快注意到了空着的6号床位，难道是那只“呆鸟”！几乎是赤裸着跑了出来，他们看到了那终身难忘的一幕。

    克里奇双腿被牢牢地钉在了那足有半米多长钢钉上！殷虹的鲜血大股大股的从他的身下冒出，尖长的钢钉穿过他的脚掌，从他微微弯曲的膝盖上透出。他面前的一片钢钉都被喷成了血红色，在他左边十米处躺着的是老汤姆业已腐烂的尸体，他为何不跳到老汤姆的尸体上啊，那样也许会好一些。可是就算借助老汤姆的尸体而避免了重伤，要走过前方那密密麻麻尖尖长长的钢钉，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他已经愚蠢到了认为这样就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所有的人都怜悯的看着这个正在步向死亡的小伙子。有些人不忍目睹这副惨剧，伤心的扭过头不敢再看这里一眼。多年来同甘共苦的生活，让这些矿工们都把彼此当成了最好的朋友。虽然克里奇是这里来得最晚的一个，可是大家早把他当成了好兄弟。他不是被可恨的监工打死的，也不是被粗重的工活累死的，而是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死路！他还这么年轻，就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大家的心中都有着说不出的惋惜。

    可是克里奇却不这么想，正因为自己还年轻，所以才不能在此终老，他不想像老汤姆一样带着遗憾离去！老汤姆把深埋在心里几十年的豪情于最后时刻挥洒殆尽，可是他始终不敢挑战自己，不搏一把，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克里奇的下唇几乎快被自己咬了下来，但他还是坚定的抬起了腿。所有的人呼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