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这时已经收拾完毕。他将亚德里恩再次迎到客厅，和他在原先的位置坐下。

    “你后来又去找她了？我听得出你不满足于和她这些短短的见面和谈话。”亨利问道。

    “当然，她以一种特殊的魅力吸引着我。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如她所言，人们会对紧张不自信的人产生一种厌恶感，而我却觉得她的紧张和温顺迷人得很。于是，第二天下午接近晚饭时间，我去了她家，那幢美丽别致的花园洋房。那幢房子完全是十九世纪的欧洲建筑风格。你可以想象那种格局，美丽的后花园、干净的大型落地窗，还有从窗户外可以望见的整洁舒适的居室。我按响了门铃，连续按了好几次，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不是贝琪，这也在我的想象中。我看着站在门后的老妇人，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是个外国老太太，不是中国人。她穿着一套灰白相间的长裙，金色的头发中带着银丝，漂亮地盘在脑后。她的脸色很白，几乎和贝琪一样，接近苍白，额头上的皱纹倒不明显。她的眼珠子瞪得很大，让我觉得有些紧张。我有些支支吾吾地说起了英语，‘这是贝琪家吗？’她用她那一双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用英语回应，‘哦，是的。我们又来了一位客人，今天是怎么了？昨晚朗曼先生和朗曼太太来了以后，我以为就都来齐了。’‘我来找贝琪的。她在吗？’我有些腼腆地问道。老太太笑起来，那时她的双眼瞪得更大了，‘她当然在，她要陪我招呼客人的，当然得在。’‘那么……’我还来不及说下去，她就拉我进屋里。‘来吧，今天这里太热闹了。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老太太优雅地走在我前头。我走到房子里面才发现，客厅也很气派，茶几边上摆放着好多张大椅子，看来不少人刚才在那里用完茶。‘哦，是的。伯德爵士刚才还夸我的下午茶很好，他这个人平时很严肃，不常夸奖别人。但是对于我的茶，他丝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老太太走到我身边，指着茶几靠右的第一把椅子，‘他刚才就坐在那里，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放在翘起的左腿上，和贝克侄子争论着什么。而那时，亨特小姐就斜靠在贝克的椅子边上听着，她一直都喜欢贝克，但是贝克就不怎么喜欢她了。你知道，贝克他和我说过心事，他不是不可以接受亨特小姐，只是他完全还可以再等等，等一个比亨特小姐更有主见的女人出现。’

    “我当时一直望着楼梯，希望贝琪能从那里走下来，就像舞台上她初次登场那样。老太太依然在絮絮叨叨，打破了我的幻想。‘哦，晚饭时间快到了。瞧我这脑子！’老太太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客人们都在餐厅里等着呢，他们一定等得不耐烦了。我这个女主人太不称职了。’我可不打算和那么多人一起吃晚饭，我只想和贝琪再好好聊聊，但是我已经走不了了。因为老太太瞪大着眼睛看着我，‘先生？你的名字？’我不知所措地回答，‘亚德里恩·斯托克。’老太太向楼梯上叫唤一声，‘贝琪，下来吧，晚饭都好了。大家都等着你呢。’我急切地望着楼梯口，心想终于可以见到贝琪了。‘斯托克先生，你介意领我进餐厅吗？’老太太把我的视线移开了，我勉强点头，觉得她还真是个有意思的老太太，于是我伸出右臂，她将左手伸进我的右臂和身体组成的三角空间里，勾着我缓缓向餐厅走去。我心想她还真是个讲究的老太太。餐厅外有那种漂亮华丽的帘子挡着，我为她掀开帘子，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我还在头脑中演练着如何向老太太的一干亲朋好友们介绍自己，说我是贝琪的朋友吗？”

    亚德里恩说到这里，突然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亨利。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亨利嘲弄似地说，随后立马语气变得正经了，“你这样看我是要我猜猜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吗？嗯，你和那些客人们见面了，场面很尴尬，然后……”

    “不不。”亚德里恩摇着头，移开视线看着书桌上的一个花瓶，“你怎么也想不到后面的事情，就像我当时也想不到一样。我记得当时，掀开帘子后我首先看到的是餐桌上的一个漂亮的花瓶，就像你书桌上的这个。”

    亨利看了一眼那个花瓶，随后注意到亚德里恩望着那个花瓶陷入了回忆。

    “那个花瓶的周围，也就是餐桌的周围，什么也没有。我的意思是，整个餐厅里，除了我和老太太，谁也没有。我惊异地望着老太太，她的神色轻松自如，微笑着看着前方，‘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哦，尤其是你，朗曼太太，你的胃不好，让你久等真不好意思。’‘你在同谁说话？’我看着她盯着的方向，可是什么也看不到，‘那些客人呢？’可是老太太并不理睬我，她继续对着另一个空座位说，‘哦，亨特小姐，你离贝克还可以坐得更近些，别不好意思。你故意把位子拉开那么远才叫人不好意思呢。我想贝克不会介意的对吧？’‘你到底在对谁说话？’我不耐烦起来，声音也提高了。老太太走到靠左的第一个座位边上，俯下身体认真听着什么，随后她严肃地抬起头，‘斯托克先生，伯德爵士问我你的身份，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身份？我向谁介绍啊？’我摊开双手，看着空荡荡的餐厅和那些空荡荡的椅子，‘伯德爵士在哪儿？’老太太露出极不满意的神色，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这么说话真是太令人扫兴了。伯德爵士，你不必理会这个没礼貌的年轻人。’我刚想走过去辩解，一双手拉住了我。我回头一看，正是贝琪！贝琪当时穿着一身长袖白裙，脸色苍白但略带微笑，她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所谓的伯德爵士坐着的椅子，然后用流利的英语轻柔地说‘对不起，伯德爵士，我代他道歉。他并非有意得罪。’贝琪将我往前推一步，‘他是我的朋友，今晚是我邀请他来共进晚餐的。’我莫名其妙地看着贝琪，她用她那清澈动人的双眸望着我，‘报上你的名字，说出你的名字。’我虽然弄不清这是为什么，但是她那双眼睛就像是有什么魔法，我照做了，‘我叫亚德里恩·斯托克，英国商人。’

    “贝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坐在了餐桌边。老太太也笑了，‘原来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英国人。我已经很多年没回英国了，但好在伯德爵士、朗曼夫妇、贝克和亨特每年都像今天一样来给我过生日。’老太太也招呼我坐下，我的座位被安排在贝琪身边。我坐下的时候，看着贝琪，她却没看我，而是起身给那些空座位前方的空杯子里倒上酒。‘贝琪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我今年四十岁了，她也十二岁了。十二岁的小姑娘就能这么让我少操心，真是难得啊。’老太太欣慰地看着贝琪。我越来越觉得奇怪，贝琪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怎么也要二十出头了吧？十二岁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老太太，看上去也绝对不止四十岁了。贝琪倒完酒后，回到座位上坐下，我一直看着她苍白温婉的侧脸，希望她能给我个解释，但是她微笑着看着对面，‘朗曼叔叔婶婶，你们去年寄来的裙子我很喜欢，虽然今年长高了，但是还能继续穿。’老太太急忙插话，‘那裙子贝琪简直爱不释手，她穿着真像个公主。’我完全不能理解她们那奇怪的不合逻辑的对话，我想起身离开，却感到一双冰凉的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那是贝琪的手。我看着贝琪，她终于也看着我，向我摇摇头。‘你必须得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小声对贝琪说。她也小声回应，‘我会的，亚德里恩，请你忍耐一下。我很快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毫无隐瞒。’

    “任何人也怀疑不了贝琪那清澈的双眼，我当然也信任她。于是我开始加入了这场奇怪的生日宴会之中。老太太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和那些并不存在的人交谈着，谈到高兴时还乐呵呵地大笑起来。而贝琪也在同空气说着话，她说话的样子很真切，让我一时间产生了错觉，好像她真的在同他人交谈。但是我的理智很快告诉我，她们只是在自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