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陈砚几乎感觉不到自己仍然活着,每天吃饭、睡觉、看电视,偶尔去逛街买些必需品,然后窝在家里直到第二天。只有当晚上喻璃抱着那条吉娃娃满面笑容的来敲他的房门,让他陪自己去遛狗的时候,陈砚才感觉到生命的痕迹。
喻璃是一个很青春的女孩子,她喜欢笑,喜欢说话,不像她的母亲。这是陈砚没有想到的。
记得几天前他刚来台北,还以为她就是一个羞涩得让人不敢看的姑娘,说话前习惯抿嘴唇,露出一对酒窝。陈砚再一次明白了“时间”的概念。有些人看第一眼,永远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但是时间总会把残忍的留给你,等到终要接受的一天,再强硬的塞进你的世界。
喻璃抱着那条叫“美美”的长毛狗站在路边停下来,她转过身顶着一片月光咧开嘴笑了,“表哥,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她顿了顿,似乎在等待陈砚点头,他果真配合的说了一句“好。”
“我有男朋友了,你长得和他真像,所以我也觉得你特别亲切。”
陈砚愣了一下,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太黑暗了。他面前纯洁得像雪一样的女孩,也会在19岁这年偷偷藏下一个秘密,然后每日少女怀春般在闺房里轻颦浅笑,为一个男孩神魂颠倒,失去骄傲,失去理智,失去所有矜持。
陈砚在心里轻轻的叹气,翻天覆地的变化,连理由都找不到。“姑夫怎么说?”
“我怎么能让他知道?”喻璃轻佻眉毛,暗暗埋怨陈砚明知故问。
“爸不就是在妈19那年和她结婚的吗。他对这个数字敏感。”陈砚无言以对,只露了点笑容。其实陈、喻两家人都知道,唯独瞒了喻璃一个人。
在80年代初,陈苏算是北京城远近闻名的女子,少年时便会琴棋书画,能歌善舞,还长了一副美丽的模样,她也有过心心念念的人,在她17岁那年。义无反顾追他到台湾,却被他的妻子赶出门外,在大雨中痴痴守了一夜,直到晕过去。次日早晨醒来后看见一位素衣的干净少年,便是喻翊谦。
此后十年,她再未踏回大陆一步。于27岁生日当天死在日月潭边。亡前的最后一刻,还隐约听到她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
一把利剑,插入少年心肠。此去经年,繁尽苍凉不忘。
喻翊谦细心呵护十年,终比不了那男子独占伊心的残酷。
彭志也说女人的思想永远不是男人能猜的。先入为主在她们心里做了最好的诠释。
陈砚隔着1700多公里和彭志打长途电话,他说你少和我讲男女之间那些隐讳,我孤家寡人知道那么多也没有地方临床实验去。你和嫂子不是离婚了吗?留着这些经验寻找第二春吧。我发现远离了社会上的尔虞我诈生活竟然没什么意思了。虽然我现在看着满天的星星喝着台北特有的蜜茶,可我的心里特别空。
彭志夸张的大笑了一阵,陈砚仿佛能想到他那副不屑的神情。“看来你去台湾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诗情画意,现在说话都和讲散文一样。你知道公司里最近多忙吗?你的活儿全让主编分给我们几个了,大家正琢磨着等你回来宰你一顿。”
陈砚听着也笑了,“我还要留这儿几天,顺便找找任新。世界那么大,我和她在不同的国家都能遇见,我不信她在中国我会找不到。”
电话那边开始了很长的沉默,陈砚一遍遍的问“你还在听吗?”
终于听见了彭志的声音,他说我女儿回来了,先不聊了。找她不是一时间能办到的,你最好胜不骄败不馁,最后祝你好运。
陈砚握着电话感受那虚无缥缈的盲音带来的失落,他此时做梦也想不到,他真的在台湾重逢了任新,而且她已经完完全全不再是他认识的任新了。
她再也不会系着围裙拿着饭铲在厨房里弄得满身油渍,再也不会留着过肩膀的清爽短发在夕阳下挽着陈砚散步。她身上竟然看不见一点儿过去的痕迹,那个烫着发、提着大包小包倩碧、香奈儿以及最新款的LV,坐在高级咖啡厅和门口停着的一辆兰博基尼的主人谈风花雪月。她不是任新了。
陈砚靠着公用电话亭的外杆,第一次尝试点了一根烟,他陷在那种生不如死的咽痛和心痛里无法自拔。他找了半年的女人,就在咫尺间,心却已隔天涯远。
那一天陈砚懂得了世界上最让人无力的事——眼看着深渊在前方而控制不住的坠下去。他目送那辆车载着任新拂尘远去,然后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任由台北温暖的阳光嘲笑他此刻遍地琳琅的心情。